顾青知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客厅,侧耳倾听了一下。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比刚才更清晰一些。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借着月光向外望去。

    门前雪地里站着一个黑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身上覆盖着一层明显的、未来得及拍打的晶体状雪渍,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碎光。

    尽管包裹严实,但那挺直而略显紧绷的身形,顾青知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薛炳武。

    心中了然。

    顾青知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闩。

    一股凛冽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门外的薛炳武帽檐和肩头都结着白霜,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脸色冻得有些发青,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

    “科长。”薛炳武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长途跋涉和寒冷侵袭后的疲惫。

    “快进来!”顾青知侧身让开,压低声音道。

    待薛炳武闪身进屋,他迅速关上门,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屋内温暖的空气让薛炳武僵硬的身体微微一松,但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站在门厅,警惕地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跟踪,这才稍稍放松。

    “去书房。”顾青知引着他向里走,眉头微皱地看着薛炳武身上正在融化的雪水,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两人刚走进书房,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汪莉莎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穿着家常的棉袍,外面套了件针织开衫,显然也是被敲门声惊动了。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女主人的关切,目光在薛炳武身上那身寒气和水渍上快速扫过,没有多问,只是将托盘上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深褐色姜汤轻轻放在薛炳武旁边的茶几上。

    “谢谢嫂子!”薛炳武连忙道谢,声音带着敬意和尊重。

    汪莉莎微微颔首,目光与顾青知短暂交汇,似乎在无声地询问是否需要她留下。

    顾青知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汪莉莎便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她的体贴和分寸感,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让人舒心。

    “先别说话,把这碗姜汤喝了,暖暖身子。”

    顾青知指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他知道薛炳武这么晚冒着严寒赶来,必有要紧事,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尤其是干他们这一行。

    薛炳武也不推辞,他确实冻得够呛。端起还有些烫手的瓷碗,也顾不得斯文,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几大口,便将滚烫辛辣的姜汤灌了下去。

    一股热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让他冻僵的皮肤泛起一层潮红,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肺里的寒气都吐了出来,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

    “科长……”薛炳武放下碗,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只是仍带着一丝紧绷:“老孙太鸡贼了。下午他从站里离开后,根本没用车,直接步行,专挑小巷子走。一路上反侦查意识特别强,经常突然转身、进店又快速出来、绕圈子,甚至还在一个路口假装系鞋带,观察身后。我差点就被他发现了,有两次不得不提前躲进路边的杂货铺和废弃的门洞里。”

    顾青知点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他下午与孙一甫谈完,察觉对方情绪和话语中的异常后,就预感到孙一甫可能会有隐秘动作,所以才让最机敏可靠的薛炳武去盯梢。

    以孙一甫的老辣,若能被轻易跟踪,反而奇怪了。

    “我知道外面天寒地冻,行人稀少,不利于隐蔽跟踪。你能跟到现在才回来,已经不容易了。”

    顾青知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在温暖的灯光下缓缓升腾:“说说具体情况,跟丢了没关系,关键是有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薛炳武接过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早上确实跟丢了。”他坦白道,脸上并无愧色。

    “在一个三岔路口,他连续几个快速变向,钻进了一条有多个出口的杂货市场。雪天市场里人少摊稀,我判断再跟下去暴露风险太大,就放弃了。”

    顾青知“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但我没放弃。”

    薛炳武眼神坚定:“我判断他搞这么大阵仗的反侦查,要去的地方肯定不一般,而且很可能就在那片区域附近。所以我就在那片区域外围的几个关键路口和可能的目标点附近蹲守。果然,下午三点左右,我在距离早上跟丢地点不到两条街的一个路口,又发现了他。”

    顾青知眼神一凝,身体微微前倾。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薛炳武压低声音:“身边多了一个人,两人都穿着臃肿的棉大衣,戴着厚帽子,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另一个人是谁。但看身形和走路姿态,另一个人应该也是经常在外行走的,很可能是他手下的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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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很警惕,没有交谈,只是并肩快步走着。我这次没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吊着,利用街角和少数行人做掩护。最后,我看到他们拐进了医院的区域。”

    “医院?”顾青知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

    “是仁济医院!”薛炳武肯定道。

    仁济医院是江城一家老牌医院,规模不小,人来人往,确实是个隐藏行踪、进行秘密会面或安置特殊人物的好地方。

    “是的,医院。”薛炳武肯定道:“他们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医院侧面,从一个平时运送杂物和医疗垃圾的侧门进去的。”

    “那个侧门平时也有人看守,但看起来他们对那里很熟悉,或者提前打点过,看守的人对他们点点头就放行了。”

    “我没敢跟进去,医院里面结构复杂,人流量相对固定,生面孔进去很容易被注意。我就在对面一家关了门的店铺屋檐下等着,那里视野不错,又能避雪。”

    薛炳武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们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大约有一个半小时。出来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迅速离开,消失在巷子里。我没再继续跟,一是怕暴露,二是天快黑了,雪虽然停了,但路上更难隐藏。”

    薛炳武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总结道:“这就是我今天得到的最有用的消息。孙科长秘密会见了某人,地点在仁济医院内部,时间不短。他们进出都很隐蔽,显然那地方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或者里面藏着重要的人或物。”

    顾青知静静地听着,指尖的香烟缓缓燃烧,青白色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薛炳武的报告与白天孙一甫的异常联系起来。

    孙一甫掌握着马汉敬的把柄,又如此隐秘地前往医院……

    医院里藏着什么人?

    证人?

    伤者?

    还是某种关键的物证?

    这与马汉敬又有什么关系?

    孙一甫说要“撕破脸皮”,莫非这医院里藏着的,就是他准备用来对付马汉敬的“武器”?

    “看来,我们得去探探这所仁济医院的深浅了。”顾青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

    “情报科在江城经营多年,像这样的秘密据点恐怕不止一处。要想彻底搞清楚他们的落脚点和在里面的勾当,不容易打草惊蛇。”

    他看向薛炳武,目光中带着信任和嘱托:“这次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已经被孙一甫的反侦查惊动过一次,虽然没暴露,但他现在必然更加警惕。”

    “医院那边,我会另外想办法从侧面了解。你的任务是休息好,保持警觉。”

    “如果后续还需要深入调查这个地方,恐怕还得你亲自出马,但必须更加小心,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明白!科长。”薛炳武重重点头,脸上毫无倦色,只有执行任务的坚决。

    顾青知看了看书桌上的座钟,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时间不早了,雪也停了,你赶紧回去休息。路上小心。明天早上不用来太早,多睡会儿,把精神养足。”

    顾青知叮嘱道,语气中带着兄长般的关怀。

    薛炳武是他最重要的助手和下属,他必须珍惜。

    “是!”薛炳武起身,将碗放回托盘,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确认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然后向顾青知敬了一个礼,转身拉开书房门,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冰冷的夜色中。

    顾青知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看着薛炳武的身影在雪地上快速移动,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寒风从窗缝钻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放下窗帘,回到书桌后坐下。

    仁济医院。

    孙一甫的秘密。

    马汉敬的把柄……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团愈发浓重的迷雾。

    他感到,自己似乎正站在一场巨大风暴的边缘,而风暴的中心,很可能就在那所看似平常的医院里。

    孙一甫的剑已经出鞘,马汉敬的反击也不会停止,而他自己,这个看似置身事外的总务科长,真的能在这场愈发激烈的内斗中独善其身吗?

    他掐灭了烟头,关掉了台灯。

    书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炉火的微光在墙壁上跳跃。

    顾青知知道,属于自己的战斗,或许才刚刚进入一个更加微妙而危险的阶段。

    他必须看得更清,想得更远,才能在接下来的惊涛骇浪中,稳住自己的小船,并向着既定的目标,艰难前行。

    ……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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